近期台灣電影大熱,繼《那些年》及《星空》後再看這部史詩式的《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結果看到一部製作認真,技術出色,演員拔群,但觀賞門鑑太高,缺乏感動,是以劇情帶出種族戰爭歷史的紀錄片。這和台灣人先天較多接觸和理解電影的中心思想有關。
用多角度去感受和討論這部並非以娛樂掛帥,絕不是《阿凡達》片種的電影,為什麼台灣人愛看,香港人會不易接受?在此以香港人的身份嘗試一寫。
在和大家討論電影之前,一起看看從維基看到的一段歷史。
臺灣山地地形破碎,形成了許多各自獨立的生活空間,因此孕育出幾十個各自關連卻又獨立的原住民族群。各族群有時相互通婚,有時互相鬥爭,彼此糾結纏繞,充滿許多族群矛盾和歷史仇恨,讓外來統治者有見縫插針的機會。
日本殖民政府對臺灣原住民之政策,初期十餘年以軍事鎮撫為主;之後出於有效動員原住民人力資源進行山區資源開發,以及展現日本已是能進行科學化殖民管理的先進國家的國威宣傳目的,開始側重對山地蕃區的開發與教育。然而在建設教化的同時,日人對原住民原有的生活習慣也多加限制,不僅是出草、紋面、斷齒被禁止,還有許多傳統習俗遭到禁止,不得私自持有槍械,狩獵需向日本派出所申請才能領取槍隻彈藥,甚至連傳統的織布原料種植都受到管制。失去傳統生計方式的原住民只能轉而充當入山日人的勞工與女傭,而派駐「蕃地」的日警多有派駐邊疆之感,故利用地位欺凌原住民之事又不時發生,從而使原住民處於社會、經濟、文化等諸層面中弱勢的地位。
1930年10月7日,日警吉村克己巡查與同僚路過霧社,正舉行婚宴,莫那魯道長子塔達歐·莫那想向吉村敬酒,當他拉著吉村的手示好時,吉村以「討厭那不潔的筵席而欲加以拒絕,要將被握住的手甩開。」為由,以警棍對塔達歐·莫那屈辱毆打,其他族人憤而群起圍毆吉村克己,吉村頭破血流。
事後,頭目莫那·魯道顧全大局,深懼事端擴大對族人不利,乃率眾攜酒往吉村處謝罪,但吉村盛氣凌人,不肯接受道歉,並呈報上級。當時毆警之罪相當之重,族人心懷新仇舊恨外,亦深恐日警報復,故紛紛敦促叛變。1911年,莫那·魯道曾參訪過日本本土,見過東京與京都的軍校與兵工廠,深知日軍武力之強盛,故遲遲不願應許。爾後在比荷·瓦利斯和比荷·沙波的策動下,莫那·魯道終於同意起事,是為「霧社事件」。
賽德克族霧社群(即德奇達雅群)之馬赫坡社、塔羅灣社、波阿崙社、斯庫社、荷戈社及羅多夫社等6部落抗日的賽德克族計1,236人(其中具戰鬥力的青壯年男性共300餘人),趁霧社地區晚秋破曉時分,由霧社群馬赫坡社頭目莫那魯道首先發難,分數隊襲擊附近的警察分駐所十三處。並同時襲擊霧社警察分室、學校、郵局、官吏宿舍等。
其中最嚴重的攻擊事件發生在霧社公學校,參加運動會的日本人遭到了賽德克族無差別攻擊,死傷極為慘重,前來參加典禮的臺中州理蕃課顧問菅野政衛、郡守小笠原敬太郎均死於襲擊。賽德克族起事部落表現出很強的針對性,明確的以日籍人士為攻擊對象,當天共造成共134名官員、家長、學童等日本人死亡、重傷26名、殺傷215人。起事賽德克族人並從警察分室及駐在所等單位,獲得槍枝180支和彈藥23,037發,同時切斷通往外地的電話線。
這不是《阿凡達》
大家不用怕劇透,因為電影《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的故事,就是忠實反映上述歷史。
香港的電影海報用上台灣的《阿凡達》作賣點,看上述的歷史介紹,感覺的確相似,都是有先進外族入侵原住民引來反抗的故事。
不過在下看完後,覺得《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根本就不是《阿凡達》。
《阿凡達》是一部「以種族戰爭帶出娛樂性的劇情片」。
《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是一部「以劇情帶出種族戰爭歷史的紀錄片」。
請留意當中的主從分別。
精彩的技術和演員
《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片長144分鐘,看的時候在下感覺很複雜。
首先,是感覺很真實,電影絕大部分都是由素人及原住民演出,加上導演魏德聖的巨大投資和優秀拍攝手法,能讓在下完全投入,以為電影就是展現1930年台灣山區原住民歷史的紀錄片。
以技術層面來看,《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是台灣的頂尖之作,無論是場景的仔細,拍攝技巧的運用,以至大規模戰鬥場面的控制,可以說是亞洲電影的翹楚。
電影籌備了十二年,拍了七億新台幣,的確是沒有浪費,台灣人以這電影自傲,是很合理的。
此外亦必須讚電影中的演員,如以藝人角度看,是稱職,以沒有拍攝經驗的素人來看,是超水準,特別是演中年莫那魯道的林慶台,那銳利而且有霸氣的眼神,就如演了數十年戲一樣,完全想像不到他正職只是一個教會牧師。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因為這電影太真實,太忠於歷史的關係,帶給觀眾的娛樂性及感動力,就見仁見智。
讓在下回到以「看電影是為娛樂」的心態去看這電影,會有以下的感覺。
當普通電影看的不足
首先是電影對賽德克族的文化傳統著墨不多,短短廿多分鐘的交待之中,在下只大概了解這族群的生存觀念,是要成為「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要做到就要出草(斬殺其他人奪取其頭顱)、紋面,成功的話,人死後就能走過彩虹橋和先祖相會。
中心思想是賽德克族覺得人生在世的價值是為了死後的去向,雖然劇情是有描寫,但要做到讓一般觀眾了解他們,從而投入於因這價值觀帶出的往後情節,是稍為不足的。
然後是人物的刻劃偏弱,電影高度集中於主角莫那魯道身上,電影描述他年輕時好勇鬥狠不服輸,但成為中年人他表面上買醉無奈,內裡反抗的火炎從未熄滅。然而這改變只有基本的交待,難言深入,他和族群以至日本人的交流更加是點到即上。
主角尚且如此,其他角色問題更大,除了花岡一郎與二郎在打柔道的時候對話,還有和莫那魯道的對答中,帶出身為原住民希望走向文明的掙扎與無奈是有深度外,電影中其他人的描寫全部流於平面,一般觀眾頂多只能認得出角色的名字和基本性格,而無法了解更多。
難以了解及投入的傳統文明
而最大的問題是,電影中那非文明的價值觀,無法在短短兩個半小時內引導觀眾去理解,於是對最後的「出草」高潮感覺抽離。
作為一般向娛樂片的《阿凡達》,把原住民定性為「善良」,入侵者是「奸惡」,符合普羅大眾的現代價值觀,因為容易明白,自然看得投入。
然而《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中,賽德克族的反抗,是純粹為了保衛家園嗎?不是。
其中大部分是為了回歸民族的傳統行為和意識,而當中最具爭議性的是「出草」。
問題是他們殺人是無差別的,日本軍官和欺壓他們的警察當然抵死,但他們連手無寸鐵的日本婦孺都照殺。
而當中最震撼的是跟隨莫那魯道那個十歲小子,和其他同齡小孩拿起竹矛,殺死教育他們的老師後,攻入小屋,高呼「我們在天國做朋友吧」,隨即刺殺屋內瑟縮的女人和哭泣的小孩。
電影的前半段描寫日軍入侵山區時,是有刻意淡化日本人的殘酷,幾個鏡頭後就轉到霧社山區歌舞昇平,不同種族的人和平共處,而且日本人當中有吉村這樣的壞蛋,也有像小島那樣的好人。
劇情把日本人打造成「有好有壞,罪不至死」的感覺,於是就更突顯出賽德克族的攻擊,似是純粹的屠殺,多於正義的反擊。
你能對屠殺有所感動嗎?
故此,無論是人物和劇情,這電影都不能讓在下感動,取而代之是大量的謎思。
以「看電影是娛樂」的角度看,電影是不合格的,但導演成功讓在下感到,《賽德克·巴萊》,志不在此。
台灣人大力支持的原因
本文之前說過,這部電影不是「以種族戰爭帶出娛樂性的劇情片」,而是「以劇情帶出種族戰爭歷史的紀錄片」。
以這個角度看,就能夠看出導演魏德聖的真正目標,是要透過這部電影,去讓觀眾了解賽德克族及霧社事件的真正面貌,從中討論非文明的傳統價值和現代文明的衝突。
其實在電影中莫那魯道說過的一句,可以概括這部作品的中心思想:
「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讓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
在下反問:「作為一個現代的文明人,我們需要了解野蠻的驕傲嗎?」
那就要看到底作為觀眾的你,有什麼成長的背景和思維。
個人大膽推測,《賽德克·巴萊》上下集於台灣大收旺場,原因是電影中的背景和情節,和台灣人的出身有連繫而帶出一定的共鳴。
台灣人就算住在城市,自小到大或多或少都會聽過接觸過原住民,對其文化歷史有一定的認識和興趣。
還有就是台灣曾被日本統治了五十年,他們對於日本人,東洋文化,以至被統治的過去,就算經歷了一兩代,感覺仍然不淺。
故此出現這樣的一部以原住民及日本人衝突為題材的電影,台灣人先天上已經會有較大的興趣。
因為他們有興趣,再加上本身已有一些認識和了解,就能讓他們把這部電影從「娛樂」的層面,提升到「探討歷史」的境界。
一開始這個層面,就停不了。就「到底現代文明還是德克的文明比較野蠻」,已經可以有幾千個發言辯論了。
問題是,跳出台灣,來到香港,這套行不通。
香港人無法感動的理由
香港人沒有對原住民的認識及被日本長期統治的過去,先天支持度不足,而且香港人善於妥協,喜歡在現實環境中適當改變自己去尋求生存和發展,比台灣人更難認同賽德克族那種傳統非文明的信念。
台灣人看完《賽德克·巴萊》後,會因此而翻查當中的歷史,繼而上網討論,成為一個龐大的辯題,於是社會出現風潮。
但香港會這樣做的人,很少吧,與其關心賽德克族是什麼東西,不如留意 iPhone 4S 什麼時候開售。
故此,在下認為《賽德克·巴萊》是一部很有地區性的電影,在台灣受歡迎,不代表香港可以。
事實上,在下星期五晚八時在旺角看,入場率只有1/3左右。
同樣是台灣電影,九把刀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以至魏德聖之前拍的《海角七號》就很不同。
因為這兩部的「觀賞門鑑」較低,就算不是台灣人,只要你有青春,懂得感情,就能欣賞,還未計娛樂性比較豐富。
《賽德克·巴萊》相反是一部表面娛樂性較低,層次卻很深入的電影,台灣以外有興趣欣賞的人應該不多,懂得欣賞的人更少。
所以,千萬不要被電影公司的海報騙了,以為是台灣版《阿凡達》的話,保證失望。
總結
網上見過不少影評都對這電影抱懷疑的態度,但當中看到更多人以「你看不懂就不要評」「不要在嘩眾取寵」作回應,引發罵戰。
部分台灣人為本土電影的驕傲而護航,情有可原,但真的沒需要做到強逼所有人去接受自己那一套吧?
每一個人,只要有買票入場,看畢整部電影,都有權以自身的背景和思維,對影片作出個人化的理解和評論。
本來觀賞電影的角度就無分對錯,只有硬要別人順從自己的角度去看,才是錯。
在下認為《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製作認真,技術出色,演員拔群,但對非台灣人來說觀賞門鑑太高,因而缺乏感動。
但在下亦試圖用另一個角度,去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大愛這電影。
這就是在下抱持的「雙重主觀」評論方式。
寫得出這一篇,就預計會有人會反對,只希望各位讀者,特別是來自台灣的朋友,可以用理性的角度進行交流,而非用攻擊的方法去證明自己的觀點是絕對的唯一。
兩星期後,在下會買票入場看《賽德克·巴萊(下):彩虹橋》,到時再和大家討論。
2003年 魏德聖《賽德克·巴萊》5分鐘試拍片,企圖用此來籌集拍攝資金但失敗,但當中情節仍可在2011年版看到。
香港版預告片